我不知道,二千五百年前的孔子站在滚滚不止的泗水岸边说下“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句话时是一种怎样的表情。但是,我完全可以想象,这同样亘古如斯的浩叹之下肯定会深掩着一种斑驳幽曲的情感:有悲喜,有哀乐,有激昂和坚定,也有寂寥和无奈……
因这情感凝聚而成的话语,洞穿千年而让我隐隐作痛。
把灯夜读,当看到那个瘦削的身影“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的时候,看到他击磬于卫、受拘于匡、遭难于宋、绝粮于陈的时候,我不由得潸然泪下。他的叹息也够深够重了:“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他受到的讥讽也够多够狠了:“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然而,抱道如怀玉,仆仆路途,周流四方,汲汲遑遑,如木铎徇于天下一任江汉以濯秋阳以暴而不渝其志的,依然是那个永远斯文又永远倔强无比的孔子。
想起执教《侍坐》一章时,我总是和孩子们一遍遍吟咏那令孔子深情喟叹也令无数后世文人歆羡的诗性图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想起“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的那份安详与舒展,也想起“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的那份和乐与满足。而此时,我真的感觉到这才是我心目中真实的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时的他,一如庄周笔下那位“剌船而去,延缘苇间”的渔父,单纯而明净,脱去奔波劳碌的尘衣,忘掉那些愉快或者不愉快的经历,在生命与文化熔铸的琴弦上,静静地流泻一个人的和声……
大学毕业前的一个雨天,我又一次走入孔林,走近孔子的墓冢。那一天他的周围宁静了许多,草依然青,松依然黛,透过迷濛的烟雨,我似乎又看到了几千年前那些“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的弟子们。我不知道,我是否也要燃一根心香,来祭奠夫子脚下那即将结束的大学生涯和感谢先师也给了自己喂养生命与思想的露汁。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寄学于道却又最终寄道于学的孔子也许永远都走不出当时社会所带给他的心灵阴影,但那辆在春秋大地上周游了十四年的破旧的牛车却在历史的天空上碾出了一道深深的辙痕,让后人在它的烛照下走得格外清晰而精神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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