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爱情与友谊之间——《聊斋志异·娇娜》的深层哲理意蕴

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２００９年第５期　徘徊在爱情与友谊之间　——《聊斋志异・娇娜》的深层哲理意蕴　夹　】窦志伟　巾　（聊城大学文学院，山东聊城２５２０５９）　［摘要］《聊斋志异・娇娜》中，娇娜与孔生－ｅ．．Ｎ的关系既非单纯的友情，也达不到婚外恋的地步，两人之间的感情经　历了三个阶段：从开始的一见钟情；到受阻之后爱情退守而变成了友情；再到雷霆之劫这一危机事件中，埋藏在他们　心中的夹杂着爱情的友情瞬间爆发，随着生活重新归于平静，他们不得不再次以友谊的形式继续交往。作者通过塑　造孔生与娇那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表达了作者自己对异性感情的深入思考。　［关键词］《聊斋志异》；哲理意蕴；娇娜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４１９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２—１２１７（２００９）０５—００８８—０３　在《希腊神话和传说》　Ｊ中，万神之王宙斯看见　人间的美女伊俄，心中燃起了火焰一样的爱情，于是　拿甜美的语言诱惑她。这位已有妻室的万神之父经　常对半神和凡人的女儿大动真情，引起了神后赫拉　还不足以涵盖这篇故事中两位主人公关系的全部内　容”，并指出作者将艳妻和腻友相比较，实际上是“将　正式婚配的两性关系和非婚配的两性关系做比较，　颇近似现代的所谓婚外恋。”　４Ｊ按照袁先生的理解，　的嫉妒。结果，伊俄被变为小牛，不断地受到赫拉的　打击和迫害。　孔生和娇娜之间是有爱情存在的。两种观点都有一　定的道理，但都不全面。孑Ｌ生和娇娜之间的关系极　因为爱情而追求幸福的婚姻，这本来很正常。　但是，当所爱的人无法和你步入结婚的殿堂时，你会　怎么办？这种曾经的爱情是否会退守而成为友情？　异性之间有否真正纯洁的友谊？如何把握异性间友　谊和爱情的界限？这些问题困扰着无数不同时期的　其复杂，阶段不同，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一样。　从文章开头到“除却巫山不是云”是第一阶段，　孔生对娇娜是一见钟情。客居他乡的孔生偶遇皇甫　公子，两人一见如故，饮酒谈诗，很是投缘，每次饮酒　皇甫公子都招婢女香奴弹曲助兴。于是当皇甫公子　说要为他谋一佳偶时，他说要找个像香奴一样的人，　皇甫公子笑他少见多怪，“以此为佳，君愿亦易足　也。”铺垫之后，娇娜出场了。　人们，也困扰着蒲松龄。在《聊斋志异・娇娜）／２］中，　作者借圣人后代孔雪笠和狐女娇娜、松娘之间错综　复杂的关系，深入思考了爱情、婚姻以及异性之间的　友谊这样一些问题。　孔生初遇娇娜，是因为胸脯上生了毒疮，他疼痛　难忍，不能饮食，于是朋友皇甫公子请来妹妹娇娜为　他治疗，这里有一段精彩的情节：　少间，引妹来视生。年约十三四，娇波流　慧，细柳生姿。生望见艳色，口频呻顿忘，精神为　之一爽。公子便言：“此兄良友，不啻胞也，妹子　好医之！”女乃敛羞容，揄长袖，就榻诊视。把握　孔生和娇娜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有　人说是纯洁的友情，“娇娜与孔生的友谊，是纯洁的，　健康的，她忠实于自己的丈夫吴郎。”［３］（Ｐ２３３　而且还　举文中最后那个细节，说当一家人团圆，都很高兴的　时候，惟有娇娜不乐，当知道丈夫一家全都遇难时　“娇娜顿足悲伤，涕不可止。”以此证明说娇娜真正爱　的是吴郎，和孔生之间只是普通的友谊而已。袁世　硕先生则对此提出了质疑，说“这种理解、概括似乎　［收稿日期］２００９—０８一ｏ６　之间，觉芳气胜兰。女笑日：“宜有是疾，心脉动　矣。然症虽危，可治；但肤块已凝，非伐皮削肉　［作者简介］窦志伟（１９７７一），男，山东茌平人，聊城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硕士，主要研究中国古代文学。　８８　不可。”乃脱臂上金钏安患处，徐徐按下之。创　突起寸许，高出钏外，而根际余肿，尽束在内，不　硕先生对此解释说作家是有意这样安排，从而表现　他对非婚配关系异性交往的思考，这是有道理的。　似前如碗阔矣。乃一手启罗衿，解佩刀，刃薄于　纸，把钏握刃，轻轻附根而割，紫血流溢，沾染床　但是蒲松龄这样安排的合理性在哪里？　我们需要注意小说开头的细节，孔生是圣人后　席，而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　偎傍不久。未几，割断腐肉，团团然如树上削下　之瘿。又呼水来，为洗割处。口吐红丸如弹大．　着肉上，按令旋转：才一周，觉热火蒸腾；再一　周，习习作痒；三周已，遍体清凉，沁入骨髓。女　收丸入咽，日：“愈矣！”趋步出。【　Ｊ（Ｐ４　一４８）　伐皮削肉本来是异常痛苦的事情，但是因为是　心爱的美女主刀，他不仅不觉得痛苦，反而惟恐手术　结束的太快，偎傍不久。最后，毒疮治好了，他自己　却“悬想容辉，苦不自己。”孔生对娇娜是一见钟情，　这种爱情，是一种“首先由美貌产生、随后扩展到好　感或肉体欲望上去的那种爱”⑨。按照正常的发展，　产生了爱情，应该主动去追求。但孔生并非如此，他　虽然爱上了娇娜，但只是面壁吟诗：“曾经沧海难为　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是在暗示皇甫公子自己对　娇娜强烈的爱，但缺乏主动追求的勇气。这种一见　钟情式的爱情折磨着孔生，以至于他“废卷痴坐，无　复聊赖”。因为相思连书都读不下去了，可见孔生对　娇娜用情之深。　第二个阶段到“信宿乃去”，两人的关系发生了　变化，爱情没有结果，被迫退守而为友谊。这种友谊　也并不是所谓“纯洁的友谊”。是一种夹杂着爱情的　友谊，只是因为松娘也很孝顺，长得漂亮还很贤惠，　所以他勉强接受了这样一种安排而已。娇娜和孔生　依然彼此对对方非常关心。分手多日后孔生再遇皇　甫公子，到家后他“问妹子，则嫁；岳母，已亡，深相感　悼。”从询问的顺序可以看出，娇娜在孑Ｌ生心目中的　地位仍然十分重要。娇娜对孔生的感情则是通过玩　笑表现出来，她抱着孔生的孩子逗弄：“姊姊乱吾种　矣。”意思是说松娘占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虽是玩　笑话，却是真实感情的流露，这时的爱情只能被埋藏　在心中，而以对彼此的关心表达出来。　自己爱的人是娇娜，皇甫公子却偏偏给他介绍　了松娘。按说他应该坚决反对才对，但他没有。不　仅没有，甚至见松娘“画黛弯蛾，莲钩蹴凤”，长得和　娇娜不相上下，还“大悦，请公子作伐。”这着实让人　难以理解，评点家何守奇说：“娇娜一席，却被松娘夺　去。使孔生矢志如雷轰时，未必不有济也。”意思是　说，如果孔生坚持要娶娇娜，就像他在暴雷轰顶时守　护皇甫家那样坚定，勇敢，可能就如愿以偿了。袁世　代，“为人蕴藉，工诗。”蕴藉就是宽厚有涵养。宽厚　有涵养可以是优点也可以是缺点，他不是席方平，为　了父亲到冥府告状，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也不是孙子　楚，为了爱情不惜以斧自断手指，入于爱人梦中，最　终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就是一个宽厚有涵养，不喜　欢强烈反抗的人，这也很符合他圣人后代的身份。　另外他是客居他乡，为皇甫公子授课为生，这种异常　落魄的状况也让他不宜过于反抗。叔本华说：“因为　爱情和现实的顾虑能够携手并进是一种罕见的幸　运；同时，大多数人在智慧、道德及肉体上，都有瑕　疵，结婚时原就无法基于爱情或纯粹的选择，往往是　从各种外在的顾虑而决定，或是在偶然的状况下结　合。”［　］（Ｐ１４０）因为他性格宽厚逆来顺受的性格瑕疵，　加上身处异乡依靠皇甫公子一家度日的窘迫状况，　使孔生退而求其次不得不娶了松娘，孔生为什么答　应娶松娘，因为她容貌“与娇娜相伯仲也。”实际上孔　生是把松娘看成了娇娜的影子，迎娶松娘，是他自己　都没有意识到的错误选择。　第三个阶段是雷霆之劫，埋藏在心底的爱情在　危机事件中集中爆发。如果说在第二个阶段两人之　间的爱情还隐藏在友谊的外衣之下，表现比较平和　的话，那么在雷霆之劫时，他们的爱情得以突显，在　危难之中，孔生和娇娜之间的爱情充分爆发出来。　让我们看看孔生救娇娜的这段描写：　果见阴云昼暝，昏黑如磬。回视旧居，无复　闸闳，惟见高冢岿然，巨穴无底。方错愕间，霹　雳一声，摆簸山岳，急雨狂风，老树为拔。生目　眩耳聋，屹不少动。忽于繁烟黑絮之中，见一鬼　物，利喙长爪，自穴攫一人出，随烟直上。瞥睹　衣履，念似娇娜。乃急跃离地，以剑击之，随手　堕落。忽而崩雷暴裂，生仆，遂毙。【　ｊ（　）　狂风暴雨之中，霹雳闪电之下，孔生于昏黑之中　突然发现一生有利喙长抓的鬼物从穴中抓出一个人　来，从衣着上看像是娇娜。孔生“乃急跃离地，以剑　击之”。本来皇甫公子嘱咐过他，雷霆轰击的时候不　要动，可是他明知道“急跃离地”危险很大却毫不犹　豫，这行动本身就已经表达出他对娇娜有多么在乎　了，那埋藏在心中的对娇娜的爱情在危急时刻爆发　了。娇娜苏醒后对孔生的爱情表现的更加强烈和明　显：　８９　少间，晴霁，娇娜已能自苏。见生死于旁，　谊的形式继续交往。可以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只能在　危机之中才能爆发，平时只能被压抑，只能以友谊的　大哭日：“孔郎为我而死，我何生矣！”松娘亦出，　共舁生归。娇娜使松娘捧其首，兄以金簪拨其　齿，自乃撮其颐，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　红丸随气入喉，格格作响，移时，醒然而　苏。［２］（　）　形式进行交往。究竟该如何处理非婚配关系的青年　男女间的交往问题？孔生弄不清楚，蒲松龄也很困　惑。蒲松龄在自己的妻子刘氏之外，还与另一个女　性顾青霞有过密切的交往。马瑞芳在《百家讲坛・说　唇吻相接，舌度红丸，这种特别的救人的方式，　聊斋》中称呼顾青霞为蒲松龄的“梦中情人”，即存在　于意识想象中，而非现实中的女性形象。顾青霞的　不要说在礼教森严的明清时期，就是在现在，也是非　常大胆的。在那个时代，非婚配的男女是不能互相　身份是好友孙蕙的侍妾，她能歌善舞，喜欢吟诗写　接触的，这有孟夫子的遗训：“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互相接触尚且禁止，更何况两性亲密的接吻！这是　两性性爱的一种表现。而且，这不是在私人场合，孔　生之妻松娘、皇甫公子一家人都在。她为什么不让　孔生的妻子松娘舌度红丸送入孔生腹中？这种事情　松娘去做最合适，而娇娜就身份而言最不合适。可　施救者偏偏是已有丈夫的娇娜！　娇娜苏醒后见孔生死于身旁后，大哭说：“孔郎　为我而死，我何生矣！”请注意娇娜对孔生的称呼：　“孔郎”。在古代，“郎”是不能随便叫的，它是女性对　丈夫的称呼，李白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花　间词中有“问郎花好侬颜好”。“郎”，多亲切的称呼！　这无意之间的称呼，流露出了自己埋藏于心中不能　说也说不出口的爱情。　雷霆之劫之后，娇娜丈夫吴郎一家全部遇难，娇　娜、皇甫公子一家人都回到孔生家里，之后的生活作　者写了一句话：“生与公子兄妹，棋酒谈宴，若一家　然。”生活恢复了平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似乎又回　到了表面的平静之中，从作家的描述看，两人的关系　并没有如袁世硕先生所说达到婚外恋的地步。　总之，娇娜和孔生之间的关系经历了几次反复，　开始是一见钟情，爱情萌发；受阻之后爱情退守而变　成了友情，这种友情可以说是一种夹杂着爱情的友　情，是爱情的外化；如果没有雷霆之劫，这种爱情可　能永远只能埋藏在心中，但雷霆之劫这一危机事件　让他们的爱情得以爆发，但这种爆发只是在那一时　闪现，随着生活重新归于平静，他们不得不再次以友　９０　诗。蒲松龄当时正远离家乡在江苏宝应县做幕宾，　两个有较高文学修养的人自然而然的互相倾慕，碰　出了心灵的火花，蒲松龄对顾青霞有着说不清道不　明却非常强烈的爱恋之情，这种爱情同样也只能以　友谊的形式表现出来。他为顾青霞写的诗有数十首　之多，还为她选过百首唐诗。顾青霞去世之后，他写　了一首《伤顾青霞》：“吟声仿佛耳中存，无复笙歌望　墓门。燕子楼中遗剩粉，牡丹亭下吊香魂。”表达了　作家今生未能和顾青霞结为连理，希望来世与她再　续情缘的感情。家有能干贤妻，外有红颜知己，蒲松　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两者的关系，时时处于矛盾之　中，《娇娜》中孔生的矛盾和困惑，实际上正是蒲松龄　内心困惑的反映。　参考文献：　［１］［德］斯威布．希腊的神话和传说［Ｍ］．北京：人民文　学出版社，１９５９．　［２］张友鹤辑校．聊斋志异［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社，１９７８．　［３］盛源，北婴选编．名家解读聊斋志异［Ｍ］，济南：　山东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９．　［４］袁世硕．憧憬“灵”与“肉”的统一［Ｊ］．蒲松龄研究，　２００４，（４）：８８—９６．　［５］［英］休　谟．人性的断裂［Ｍ］．北京：光明日报出版　社，１９９６．　［６］［德］叔本华．叔本华人生哲学［Ｍ］．北京：九州出版　２００８．　［责任编辑唐音】　社，